但依然是裴之一先收回视线，她转身去上铺。
    窸窸窣窣的动静结束后，床架被敲了敲。
    她们那位受人“爱戴”的班长站在旁边，声音闷闷的，听着好不委屈。
    “真的是骗我的吧？”
    像是明明知道答案，却还想要自欺欺人。
    裴之一刚躺下，想要直接说一声“嗯”，却没说出来。
    她的沉默显得突兀。
    季泠捏紧上铺床边的栏杆。
    裴之一扭头，将她紧绷的手指看得一清二楚。
    门外有点吵，但那些吵闹声隔了一扇门，就像是隔了一个世界。
    舍长她们还在为她们提供独处空间。
    裴之一不傻，猜得出来。
    就连同学都默认她们关系最好。
    她抬手，靠近季泠握着栏杆的那只手，晃了晃，最后落到旁边一格，也学着季泠的样子，轻轻握住栏杆。
    只不过一个人在里，一个人在外；一人在上，一人在下。
    “你呢？”裴之一刚开口时，嗓子甚至有点哑。
    紧张，所以口腔黏腻。
    “你……不是也喜欢一个人吗？”
    紧张越发紧张，心跳逐渐加快。
    黏腻越发黏腻，手心也出了汗。
    裴之一能听到自己的心跳，一下、又一下，像是巨钟砸在耳畔，撞得她头昏脑胀。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季泠没有像她一样沉默，她对裴之一向来有求必应、有问必答。
    “我其实也不确定。”
    “还不确定就是不喜欢。”裴之一说。
    “……也不是。”
    “不确定她喜不喜欢你？”裴之一又问。
    她总是很聪明。
    季泠不开口了。
    她的沉默和裴之一的沉默相同，但背后的答案又不同。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片刻后，她承认了。
    这感觉太难受了，她不断反问、思考，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接近裴之一，还有谁能让裴之一侧目。
    到底是谁？
    像是滚烫的火钳硬生生烙在心头，灼得她又疼又燥。
    她想，大不了就承认，就说她好像有点朦胧的好感，但是她也不确定。
    所以，如果裴之一不喜欢她，她也还有退路，就说是自己没喜欢过人，所以感觉错了。
    “我告诉你，你也告诉我。”她恳请、乞求道：“好不好？”
    好不好？
    裴之一最开始就见不得她低声下气。
    别说低声下气了，那时候季泠不反抗，她都觉得自己心里烧得慌。
    季泠是谁啊，她同桌多厉害啊，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……
    她听得难受。
    二来，她也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，到底是谁让她单纯勤勉的班长动了春心。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    声音很低，但寝室太静，这低弱的嗓音响起，对季泠来说近乎震耳欲聋，让她欣喜若狂。
    也许对于表白这事，暗恋中的人害怕，却又期待。
    季泠不乞求她先说，“我说了，你不能反悔。”
    “不反悔。”
    “……你保证。”
    “我保证。”裴之一握着栏杆的手一松，往旁边挪了一格，搭在季泠手背上，轻轻摩挲。
    季泠手上的肌肤不细腻，甚至有点粗糙，但她皮肤白，手指细细长长，裴之一其实很喜欢，也经常会偷偷看。
    “是谁？”她催促。
    季泠害怕、恐惧，却又卑微地有些期待，甚至萌生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强烈冲动。
    后者诞生出一种荒诞的豪迈与洒脱，这洒脱感让她想要脱口而出。
    “你。”她于是就这么开口，将自己遮遮掩掩半年多的心思说出口。
    说出口的一瞬间，直冲脑海的洒脱感消失，变成一阵轻松，和一缕淡如秋烟的怅惘与绝望。
    裴之一没出声。
    季泠心里那缕秋烟逐渐沉重起来，轻松散去，她忽然想要自嘲。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我不确定，我之前也说了不确定，也可能只是好朋友的喜欢，我没喜欢过人，所以才误会了……
    解释的话刚出口，没成想恰好撞上裴之一的话语。
    裴之一也说：“我……”
    她们同时开口，又同时沉默。
    季泠心惊肉跳，声音都在发抖，“你先说。”
    裴之一也不跟她客气，她感觉有点天旋地转似的迷糊。
    “我？”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季泠失望，但也不会现在反悔，还是应了。
    “该你了。”
    “我？”裴之一却没继续说，摸着她手背的那只手也松开。
    季泠彻底心死。
    但床上的女生却并不是因为厌恶才抽手。
    她只是双手并用，撑起自己的身体，探头看向外面那人，不可思议地说：“你说，你有朦胧好感的人是我？”
    “……”季泠别开脑袋，“等会儿我可以解释，你先说你的。”
    “不是啊。”裴之一语言功能有些紊乱，“你，我，那我们。”
    “我、操。”千言万语说不出口，最后只能骂了一句脏话。
    季泠越听越心死，只觉得自己完蛋了。
    她捏紧栏杆，“你说了不反悔的。”
    “啊，哦。”裴之一凌乱了半天才反应过来。
    现在她不紧张了，她开始不好意思。
    “其实……也是你。”这声音小得季泠就在旁边，都差点没听见。
    “……我？”季泠睁大眼睛。
    现在不可置信的又成了她。
    裴之一眼睁睁看着她从震惊到庆幸到开心的表情变化。
    等季泠反应过来后，她也反应过来了。
    ——可是，我不想和她在一起啊。
    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？
    “那、那……”季泠仰头看她，眸光熠熠，语无伦次地说着：“我，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？”
    她艰难而滞涩地点头。
    季泠察觉到了她的别扭，滔天的兴奋一瞬冷却，换为小心试探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    裴之一听到她这种语气，只觉得自己更不是人了。
    可是，她真的想要和季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，而不是一时脑热，或是走向什么不好的结局。
    就像她的父母。
    她硬起心肠，艰难道：“如果我说，我喜欢你，但是我不想和在一起，你……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？”
    心里难受死了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。
    “不是，我的意思是，我，我不讨厌你，也不讨厌你喜欢我，你想怎么样都好，只要我们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行。”
    她以同样低声下气的口吻恳求、乞求道：“别太喜欢我，也别喜欢别人……好不好？”
    太璀璨的烟花注定消失在夜空，最热烈的日光永远活不过暮夜。
    她不想要季泠太喜欢自己，爱太浓，大概也会很短，兴许日后恨也会那么浓。
    作者有话说：
    =w=
    作者菌：扭起来了（兴奋
    第51章
    “别太喜欢我，也别喜欢别人……好不好？”
    季泠没懂，滔天的喜悦从天而降，像是不期然而遇的奇迹，直砸得她昏头转向，等她稍稍清醒一些，却听到了这句话。
    “……什么意思？”
    搭在手背上的那只手离开，裴之一收了回去。
    她盘腿坐直，低头看着季泠，两只手十指相扣，相互压叠、搅弄。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她已经足够不好意思，更不会再去敷衍季泠，只是才刚说出一个字——
    “吱呀——”门被推开。
    裴之一被吓了一跳，眼睫如同蝴蝶振翅般翩然起伏，连忙看向门口。
    季泠没有第一时间回头，看到她惊慌的模样后顿了片刻，才挪开视线看向来人。
    “呃。”舍长见她俩一副谈心的模样，心觉自己来早了，尴尬道：“你们继续。”
    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，又退了出去。
    被这么一打岔，裴之一脸上浮现起红云，有点说不下去了。
    季泠心里则堵着一团乌云，她看裴之一，裴之一错开视线，盯着床面像是在面壁思过。
    唉。
    她叹了口气，“反正我没喜欢别人，你也没喜欢别人的话……”
    羞赧的女生稍稍抬头看她，目光怯怯。
    她更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了。
    没喜欢别人就好。
    “你可以再认真考虑一下，现在不想说的话，也不用逼自己。”
    她仰头，目光坚定而温柔地看着裴之一，“我不想你不舒服，等你准备好之后再来告诉我也可以。”
    这话太温柔了。
    裴之一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红，泪意来得猝不及防、也无可抵挡。
    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哭的，明明她才是那个恶人，但眼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，遽然而至。
    季泠正直勾勾看着她呢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，她一下子就慌了，“怎，怎么了？别哭……”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