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走前,他掀起帐幔,在床前坐下,又看了江箐瑶最后一眼。
指腹摩挲她的面颊,白隐声音低而柔。
“欠你的,若是这辈子还不清,下辈子定加倍还你。”
将军府门外,一辆马车早已候了多时。
白隐在看过江翊安后,在谷丰的陪同下,一起出了府门。
“见过先生。”
谷俊与玖儿纷纷同他拱手施礼。
“主君命我二人一同前行,以助先生一臂之力。”
在临上马车时,两手空空的白隐转身又望了眼将军府的大门,熄了光的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舍和牵挂。
“先生,时辰不早了,该动身了。”谷俊在旁催促。
双眼紧闭,白隐深深沉了口气。
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,再睁开眼时,儿女情长从那双眼中隐去,取而代之的是当初的无畏和坚毅。
转身上了马车,白隐再未回过头。
此日之后,世上再无白隐。
晨曦普照的旷野之上,白雪皑皑延伸至天边,那辆马车夹在西域商队之中,一路朝西北方向飞驰而去。
苍鹰盘飞向上,那马车缩成小小的点,与几百里外的将军府一同映在锐利的鹰眼中。
苍鹰与那马车背道而飞,最后一个俯冲,落在了将军府的瓦檐上。
屋檐遮掩的房内,帐内传来窸窣的声响。
“白隐。”
江箐瑶翻身醒来,仍如平常那般最先找白隐。
“白隐……”
唤了两声,都没人回应。
起身揉了揉眼睛,江箐瑶掀开帐幔,睡眼朦胧地打量着屋子。
往常这时,白隐定抱着江翊安坐在矮塌那边,父子俩玩得不亦乐乎。
今日却不见人影。
“白隐!”
江箐瑶将声调提高了几分,可回应她的仍是落针可闻的沉静。
心想着许是李玄尧又把白隐叫出去办事,江箐瑶便也未多寻思什么。
只是气白隐怎么出门也不跟她招呼一声。
起身下床,没多久侍奉的女婢也掐着时辰,端着热水进来侍奉她洗漱梳发。
嬷嬷也按时抱着江翊安来了她屋子里。
待江箐瑶在梳妆台前坐下时,这才发现有封信压在妆奁之下。
秀眉轻动,江箐瑶有些意外地将那信抽出。
书信缓缓展开,入目的便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。
看着看着,泪水滴落在信纸上,洇花了“子归”两个墨色的字。
“走,了?”
江箐瑶不确信地自言自语着。
这些日子白隐的反常,一个接一个地涌入脑海。
江箐瑶后知后觉,发现他的离开早就有迹可循,那些反常都是在为离别做着准备。
信纸从指间滑落,飘飘然地落在她的脚边。
拨开女婢给她梳头的手,江箐瑶腾地站起身来,连件斗篷都没披,就冲出了屋外。
“白隐!”
“你给我出来!”
“这样一点儿都不好玩儿。”
抄手游廊间,她提着裙裾四处寻着白隐的身影,且边哭边喊,一路寻出了将军府外。
江箐珂正同李玄尧用膳时,喜晴急匆匆进屋禀报。
“小姐,二小姐醒了,刚刚冲出了将军府,现在正在满大街找白隐呢,府上的下人们拦都拦不住。”
叹了口气,江箐珂放下筷子,起身欲要出府去寻人,却被李玄尧按了回去。
他转身同喜晴吩咐道:“你同谷丰速速去把人找回来。”
喜晴领命而去。
李玄尧随即同身侧的曹公公下令。
“去客栈把谷俊带来的人接到将军府。”
半个时辰后,江箐瑶被接回了将军府。
江箐珂来到她的房间。
许是在外面跑得太久,江箐瑶即使裹着个被子,身子仍在不停地瑟瑟发抖。
听到江箐珂的脚步声,一双泪眼看过来,委屈又悲伤。
她哽咽道:“阿姐,白隐好像不见了,不知去了哪里?你帮我找找他可好?”
在一旁哄着江翊安的张氏语气倒是轻快不少。
“走了好啊,最好是死在哪里永远别回来。”
“那等恶人你还指着他能心甘情愿留下来,给你当牛做马,陪你过一辈子?”
“要银子没银子,要权势没权势,除了那副好皮囊,一无是处。”
江箐珂没有理会那张氏。
她朝江箐瑶的床边徐徐走过去,很是自然地将人搂到了怀里。
似是找到了慰藉,江箐瑶扑在江箐珂的怀里哭得愈发大声。
“白隐说他走了,还让我忘了他。”
“他怎么这么狠心啊,就这么丢下我和翊安,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走了。”
“阿姐,你说他这是为什么啊?”
“是因为我平日里对他的搓磨太过分了吗?”
“可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啊,也是他自己要回来当牛做马的。”
“我都还没嫌弃他是杀父仇人呢,他凭什么一走了之?”
江箐珂也不会安慰人,更不知该如何说些贴心的话。
她只能劝道:“区区一个根而已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。”
“咱们江家的儿女要拿得起放得下。”
“等阿姐当了皇后,三年后的探花郎就归你,谁都抢不去。”
“他若不肯,我就把他绑起来,送你床上。”
江箐瑶抽了抽鼻子,仰头看江箐珂。
“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?”
第295章 旧念不回
白隐走了,就同白隐细作身份被揭穿的那几日一样,江箐瑶闷闷不乐,不吃也不喝。
纵使江箐瑶有千斤重的骨气,纵然她很清楚这才是两人该有的结局,可在斩断情缘时,情感却是不受控的。
她一边骂着白隐,一边说他走得好,也一边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愧疚活着。
可她还是不争气地躲在屋里哭个不停。
江箐珂闲来无事,便同喜晴陪着她,时不时损江箐瑶几句,再同她贫几句。
可江箐瑶就好像心死了一般,都懒得跟江箐珂吵架。
她时常会盯着一处发呆,眨眨眼,偶尔声色无力地同江箐珂说上一句。
“白隐总是坐在那儿陪翊安玩儿,早上阳光斜照进来,正好照着他们父子俩,看起来很是暖心。”
“他刚入府为奴时,我都是让他打地铺睡在那里的,下雨天,夜里又冷又潮的,他也不吭声。”
“墙上的那幅山水画,是白隐画的,有一次他同我说,那是他儿时与家人游玩时曾去过的地方。”
“喜晴坐的那个凳子之前坏过,是白隐修好的,他最喜欢鼓弄这些木头了,还说明年给我和翊安做个摇椅呢,结果......”
......
小小的屋子,落在江箐瑶眼里,每一处都是回忆。
好的、坏的、大的、小的,都在这日一股脑地涌了出来。
许是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了,她说也说不完,连带着泪水也流个不停。
江箐珂也没了调侃嘲讽的劲儿,柔声劝她。
“吃点东西吧,至少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,或许白隐哪天想你想得要紧,就回来了呢。”
江箐瑶揪着心口处的衣衫,神情痛苦地摇着头,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。
“他都能狠心留下书信离开,且从年前就开始准备,定是下了决心的。”
“阿姐,我这里好难受啊,感觉要憋死了。”
“你说我为何这般没用,竟对个杀父仇人念念不忘,爱死爱活的。”
江箐珂都不敢告诉江箐瑶实情。
若她知晓白隐去西燕当细作,未来生死难料,还不知江箐瑶得担心、难过成什么样子。
左右也是该忘记的人和事,不说也罢。
江箐珂声色平平,只能劝她多想想孩子。
“你还有翊安,还有肚子里的孩子。”
江箐瑶一脸颓然,转身躺下,蒙着被子在里面哭。
想起自己跟李玄尧分离时,也像江箐瑶这样哭得死去活来的,江箐珂感同身受。
她不由想起尚在北燕的江昱曾说过的那句话。
士之耽兮,犹可说也;女之耽兮,不可说也。
动了心的女子想走出儿女情长的困顿,怕是要活活扒层皮才行。
最糟糕的是,明明只是相伴了一阵子,人走了,却要想念一辈子。
江箐珂本是没那么赞同李玄尧的解法,可瞧着眼下这番情形,觉得那法子也不错。
干净利落,少了许多痛苦。
起身回房,她同李玄尧点了头,找来张氏细说了一番,张氏听后倒是巴不得的。
见状,李玄尧抬手打了个指响,同曹公公示意。
翌日,一切准备就绪。
江箐珂带人进了江箐瑶的屋子里。
白隐每日摆弄木头的那处,江箐瑶顶着红肿的双眼,神色憔悴地坐在那里,手里是一个木雕人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