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5、故人

  半个月前,晴光瀲灩在神之幻境曇花一现的事情,醒醉当天就听说了。
  听说的那时,他正坐在公会会议室里纳凉……其实说纳凉也不太精准,他只是提早了半个小时来等开会,又刚好没事做而已。
  然后,会议室的木门被猛力推开,甚至带出劲风,门板重重撞在墙上的声音响起,背对门口的他顿时感觉有股强势的气息扑来。他不慌不忙抬手搭在桌面上,轻轻一推,整个人就随椅子旋转半圈,下秒,一条腿在眼前砸下。
  他那传说中的暴力会长玉瑚一脚踹裂了会议桌,穿着炎纹战靴的小腿还夸张地卡在木板里。没偷袭成功,她也不恼,只是哼哼两声,依然霸气地把脚拔出来,溅起一堆木屑。
  但后面,亲眼目睹全程的公会财管不给钱就捣蛋却是惨叫连连,叫完后,一脸心疼兼欲哭无泪地开始估计损失。
  「形象。气质。」手肘靠着椅子扶手支颊,醒醉好意提醒。
  头顶上的狼耳动了动,玉瑚耸肩,拍拍沾到装上的木屑,动作带得全身板甲摩擦作响。整理完,她斜眼睨向旁边那张表情明显敷衍的脸,忽而戏謔一笑。
  「呦,小白脸,猜姐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。」她双手扠在腰上,倾身凑到他面前,慢条斯理地说:「想不想见你朝思暮想的人啊?」
  闻言,醒醉的神情果然有一瞬间愣怔,这让玉瑚很满意。但那变化就是眨眼间罢了,很快又恢復悠间。他浅笑回应:「据我所知没这个人……你想当的话,迫于会长权威,我只好勉为其难。」
  语毕,还抬眸故作打量般扫了玉瑚几眼,然后叹口气。
  玉瑚曲起右手三指,只馀食指和中指呈爪状逼近他双眼前方,皮笑肉不笑地说:「姐最大的兴趣就是挖人眼珠子,你想不想试试?」
  咳,总而言之,玉瑚卖了老半天关子后才松口直言:晴光瀲灩回来了!据说出现在「沉醉江湖」公会门口,在现场引发了一些混乱,最后神情颓丧地离开了。
  而后来有人看到她,是在雪山的山脚下,她满脸恐慌失落,丝毫没有一年前晴光瀲灩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  其实直到几个月前,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仍旧满天飞,醒醉也没有漏听多少。传言她无情拋弃了网公沧海月,音讯全无;有人猜测她在现实中另有男友,被发现劈腿后便断了游戏,还有更搞笑的,说她其实是个骇客,试图黑进神之幻境官方窃取游戏机密,被发现后永久封锁帐号。
  事实证明,最后一个是胡诌的,晴光瀲灩终究又登入了游戏。
  但玉瑚等过往有交集的玩家狂丢讯息给她,却全部石沉大海。
  晴光瀲灩删号消失,则是隔天上线后他才知道的。
  而他后悔自己一念之差,矜持着没有立刻衝去找人,也已经来不及。
  当下,他真的以为或许……再也见不到面了。
  至于在醒醉回想的同时,雾霜冻原上,和暖晴日下,紫翊纤瘦娇小的身影正潜伏着,缓步朝不远处的变异雪人王移动过去,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,全身肌肉绷紧没有一丝缝隙。
  突然,她的动作停顿下来,一个压身,手持的双剑泛出流光,然后她猛地衝刺出去,如同离弦的飞箭。
  疾驰到距变异雪人王约三步之地,她单脚施力将自己高高拋起。但变异雪人王毕竟是boss,敏锐度比起普通怪高了不是一点半点,早在紫翊衝到牠五米范围内时,牠就已转头朝紫翊沉吼一声,在她跳起来这当儿,雪人王庞大身躯也随之移动了。
  紫翊岂会没料到这一点?唇角微勾,她在空中漂亮地旋身,变换了方向,落下时仍准确无误地一剑扎到雪人王脖颈上,另一剑则往牠眼前划过,狠戾但有技巧地直接把雪人王弄瞎。
  吃痛的雪人王暴怒,竟抬手往掛在牠肩膀上的紫翊拍来。馀光瞥见,紫翊忙一脚踩上雪人王的背脊,将剑拔出,再借此力整个人后拋出去,翻转一圈后落到地上。
  接着,她就那么气定神间注视着自己打自己的雪人王重心不稳,往前重重仆在地上,扬起雪尘,发出沉重的闷响。
  近乎一气呵成还带着心机的流畅动作,完全是晴光瀲灩的风格。隔了一年再见到,站得远远观赏的醒醉感觉还真是久违了。
  本来,就算晴光瀲灩是名操作良好的翩舞,她也没法凭一己之力跳那么高,一切都归功于她脚下踩的鞋。
  那双玄色,只在鞋口处打上一圈钉刺和细银鍊,除此之外似乎毫无特色的短靴,却在日光照耀下反出银色的细密纹路,若靠近一看,就会发现那些纹路由无数符文字组成。
  「幻影神行靴」,成长型腿部装备,穿上后能增加敏捷数值和腿部机能,跑速及弹跳力大幅提升,为单人击杀世界boss獠刺翼龙的战利品,掉落机率仅仅十万分之一,简直跟从乞丐手上抢劫到十万的机率不相上下。
  但就是这双看似朴实无华的短靴,让醒醉隔着人群发现了乔装后的紫翊,斗篷遮得住她上下身衣装,独独藏不住鞋子,那双在餐厅灯光下亮出点点银芒的鞋。
  据他所知,整个神之幻境的双伺服器,到目前为止只出过两双「幻影神行靴」,皆是solo首杀獠刺翼龙爆出来的。一双出在西方伺服器,而出在东方伺服器的这一双,持有者正是晴光瀲灩;据说她还透过完成连环任务与一神秘的流浪魔族巫师npc交易,让巫师在靴上替她刻印了水行符文,简单来说,只要穿着那双神行靴,她就能长时间在水上行走、奔跑。
  ──还有比这更让人眼红的吗?
  所以晴光瀲灩一度因为这双靴子,成为眾多想爆装的暗杀者覬覦、下手的对象……结果暗杀者被反爆了一堆装,她还用卖装的巨款去给靴子嵌了永久绑定;这下,就算晴光瀲灩站着不动给暗杀者打,全身上下的装都可能会爆,就只有「幻影神行靴」爆不出来了。
  醒醉承认,他一度错信晴光瀲灩砍了角色,直到银光映入眼底的那瞬间,才有个念头闪过脑海。
  神之幻境里,有种道具称为更名卡,一旦某人使用,就会抹去所有他存在于好友名单的痕跡。只要使用者本人不透露,外人第一时间看起来,就像他删帐弃角了一般。
  会不会,晴光瀲灩根本没有离开游戏,只是换了个名字?
  思及此,醒醉也不管自己在餐厅里红了名,还被系统自动罚款,非常乾脆地扬长而去,徒留背影给错愕的眾人欣赏。反正他原先就是为了发洩情绪,才搞出美其名是来援护公会成员,实则不爽揍人的这一齣。
  他回想玉瑚给予的情报,晴光瀲灩最后一次被人目睹是在雪山下,而那个可能是她的人也出现在临雪餐城,这表示,她近期应该都在这附近活动。
  于是,他循着雪山周边地图一处一处找,果然在这个隐蔽的怪点找到了人。
  然而不只id,她连人物形象都改了。
  一头红发,倒是,很适合她。
  因为查看人物资料,系统会提醒被查看的玩家,所以醒醉并没有莽撞地以此方式确认紫翊的新id。既然他已经找到了人,那么,有的是机会打听,并将她放入好友名单之中。
  虽然他从前就没入过晴光瀲灩的好友名单。
  这时候,醒醉望见紫翊快步跑到五体投地的雪人王旁边,瞧了瞧自己手中转而闪烁起红光的短剑,然后蹲下身,往雪人王两脚交会再往上一点的那个部位捅了下去,半秒后,炸裂声响起。
  「……」饶是醒醉再镇定,看到这幕超兇残的欺凌,顏面神经也忍不住抽搐几下,下意识觉得臀部有点痛。
  大概一辈子从没受过这种屈辱的雪人王悲痛大吼,七手八脚地爬起来,可紫翊前一秒就跑远了。由于雪人王的双眼已在稍早被她弄瞎,牠只能原地不停地绕着圈圈,偶尔跺脚踹踹地面,试图对不时暗算牠的紫翊造成伤害。
  紫翊起初没防备到跺脚震地的这招范围技,被震波击中一次,晕眩动弹不得五秒,幸亏雪人王看不见,攻击完全盲目,紫翊在牠身后不远处头昏,牠却挥拳打前面。后来紫翊开了免疫技能,躲过第二次晕眩时,观察到雪人王跺脚的前置动作──抬脚前会微微蹲下。于是,当雪人王再次做出蹲下动作,紫翊便顺势跳起来踩着牠的膝盖往上飞窜,并趁机朝牠脖子上多戳了几剑。
  雪人王顾不得踹地,立刻直起身挥出右掌。紫翊没料到她的举动竟会使范围技瓦解,在空中时闪避不及,只硬是扭过身躲开了那隻毛茸茸的大掌,但掌风还是将她扫了出去,让她整个人正面飞往树林,身影也被枝叶遮挡。
  见此,醒醉心里微动,挪动所在位置往树林望去,随即听见一声巨响,接着是一阵「啪沙」的碎裂声,有棵树木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
  紧接着,紫翊轻巧弹了出来,重新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中,一路踩着树木枝干跳回去找雪人王了。
  翩舞是不拿杖,却持近身武器的法系职业,这代表了,虽然翩舞看似总在做物理攻击,但技能施展出来时,却带有惊人的法伤威力,例如几分鐘前紫翊对雪人王施展的爆菊花……
  此外,她方才也在撞树前先行发动技能,透过打击树干的反作用力化解衝击,同时将自己弹出去,毫发无伤。
  运用技能的时机得考验脑筋灵活度,操作优良的玩家往往能活用技能,在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。
  「呼,真是太危险了。」安全地重回地面,紫翊抚了抚胸口,缓几口气,这才又起步朝变异雪人王奔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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